翟青连

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霜寒十四州。
一个小号,在这里发文是因为觉得自己写的太差不好意思发大号,科科。

【SDS】麻婆豆腐与阳春面

1.
双皮奶步行街上有家饭馆叫温氏家常菜,是兄弟俩开的。

大老板温丁丁兼掌勺,小老板温三米兼收银,弟兄二人经营饭店还算红火,步行街建成这么多年,那些开过的西餐厅中餐馆少说两只手也数不过来,更别说小吃流动摊,开了又关来了又走,像随风飘摇的狗尾巴草一样不能长久,唯有温氏家常菜是棵常青树,还被街坊邻居评为双皮奶步行街餐饮龙头企业。

2.
要说温氏屹立不倒的原因,一个是掌柜的温三米长得好看算账也精,一个就是掌勺大厨温丁丁。虽然说饭馆名字叫温氏家常菜,但是丁丁很牛逼,不只会烧家常菜。他高中毕业以后,为了攒钱给三米上大学,自己就没上大学,跟好几个师父学了厨艺。丁丁虽然没上过大学,但也是个聪明孩子,前前后后跟了几个师父,学的东西特别杂,八竿子打不着的菜式,丁丁都会做。

南来北往的食客只要进了温氏的饭馆,大部分都能吃到家乡菜,所以温氏家常菜才能成为步行街常青树。
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多掌握一门吃饭的手艺很重要,多掌握一门做饭的手艺更重要。

3.
说到丁丁很会做菜,但要说最精,还是川菜。

为啥川菜做的最好呢?因为丁丁喜欢川菜,他觉得厨师要菜如其人,他觉得自己很火辣,所以他做的菜也要很火辣。

丁丁很火辣,丁丁能吃辣,但是三米不能吃辣。兄弟俩同住一个屋檐下,天天一个桌子吃饭,难免口味冲突。原本是丁丁负责做饭,但是后来时间长了三米实在受不了了,他在丁丁出门买辣椒的时候痛哭流涕地抱住丁丁的大腿不让他走。

哥啊,三米说,哥啊,外面太阳那么大,天气那么热,我舍不得你去买菜!你快把菜篮子放下,我去就行了!

丁丁面无表情地紧了紧脖子上的条纹围巾,一边往头上套了个毛线帽一边跟三米讲,小兔崽子,大冬天的说什么鬼话,莫不是被冻傻了,待为兄出去买点辛辣食材回来给你补补身子。

三米闻言蹭地站起来,他比丁丁高一个头,像一棵愤怒的梧桐树,对丁丁怒目而视的时候看起来颇有威慑力。三米怒道,丁,你为什么不能听听我心里的话呢!你天天吃那么辣,想过我没有!

丁丁愣了,他用忧伤无奈地眼神看着三米,满眼望过去全是自己二十岁那年刚开始学川菜的影子。丁丁看着三米,目光像沾满了黄油的刷子从三米脸上拂过,眼神里四分怜惜三分好奇两分疑惑一丝不羁,半晌才慢慢说了一句话,差点把三米气秃。

他说,老弟你口红色号不错。

三米差点当场自燃,但还是气沉丹田运转两圈灵力忍住了,毕竟是大学生。三米虽然不能吃辣,但他知道丁丁确实爱吃,他哥除了吃饭喝酒打牌泡妞开车唱歌看电视以外没什么别的爱好,就好一口辣,三米其实也想顺着他。三米又想到他上大学的时候丁丁一个人单干帮他凑学费,又想到他和丁丁的童年,想到丁丁对他的好,一时间百感交集,突然觉得吃辣其实也没什么。

嘴上吸溜溜,胃里火辣辣,心里暖洋洋。

不愧是大学生,ABB这么难的词语张口就来啊。

但是丁丁居然说他涂了口红,那这个事就是原则问题,必须得说明白。于是他跟丁丁说,我没涂口红啊哥,是你昨天烧的麻婆豆腐太辣了,我这是辣的。

丁丁说哦,转头挎了菜篮子出门就走。

三米站在楼道里痴痴地望着丁丁的背影,忧伤得像是大禹的妻子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三过家门而不入。

但是那天晚上丁丁烧菜真的没放辣椒。

那天晚上丁丁做了淮阳狮子头,三米吃得香啊,嘴里塞满了咸淡适中而且不辣的肉圆子,感动地恨不得以身相许。丁丁看着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,笑着摇摇头,把自己的小瓶装二锅头一饮而尽,并且帮对面的三米把杯子里的橙汁倒满。

4.
从三米还在上大学那会丁丁就开了这家饭馆了,可以说是从业多年,经验丰富。一开始几年几经波折,有几次差点倒闭,全靠隔壁开酒吧的卡斯接济,这才渡过难关。

说起卡斯,那也是奇人一个,他也是早期就在双皮奶步行街上做生意的人了。一开始丁丁以为他很落魄,毕竟卡斯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米色风衣,年龄不大但是长年愁眉不展看起来特沧桑,五官端正眼睛大,看起来挺招人疼,还留了点小胡渣,看起来就像欠了一屁股债。

卡斯刚遇见丁丁的时候正赶上三米在外地上大学那会儿。弟弟不在身边,单身青年温丁丁倍感孤独,正好隔壁来了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,看起来还这般落魄,丁丁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苍凉之感,于是经常到卡斯的酒吧里坐坐,或者请卡斯来自己到店里吃吃。久而久之两个人竟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。

虽然三米上的是名牌大学,不是985就是211的,但毕竟现阶段没有什么经济效益而且还得往里贴钱,三米那点奖学金根本不能补贴家用。有次丁丁手头资金周转不过来,饭店差点关门。那天卡斯过来吃夜宵的时候看到丁丁关了电闸,饭馆里面一片昏暗,只有丁丁一个人搬了个竹椅子坐在饭馆门口喝啤酒。

卡斯也并不是很会说话的人,觉得情况不对但也没多说什么,就觉得自己跟丁丁感情挺好的也不能坐视不理,于是搬了个小马扎,又扛了一箱啤酒,往丁丁旁边一坐,两个大男人开始在夏夜的蝉鸣中对瓶吹。

丁丁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,月亮不清楚,但是路灯很亮,从门口那棵大香樟树头顶上打下来,照亮了一大圈明亮的绿叶。丁丁喝了几瓶啤酒以后开口了,断断续续跟卡斯聊着天,最后说,小卡啊,我这店可能开不下去了,你以后可能会失去你的免费夜宵了。

卡斯眼睛瞪得提溜圆,看的丁丁笑出一个酒嗝。

发觉丁丁是认真的,卡斯眉头皱的更紧了,问,你为什么不开饭店了?

丁丁说我没钱了。

我以为多大点儿事呢,卡斯叹了口气,我还以为又有哪个没脑子的说你做菜难吃了,他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扽,差点把瓶底子磕碎,你等着,明天我给你打钱。

丁丁看着自己周围的几个空瓶子,又瞅瞅卡斯周围只有一个啤酒瓶而且只空了一半,语气万分怜惜地的对他说,小卡,你又喝多了,我送你回去吧。

然而卡斯并没有跟他开玩笑。卡斯要了他的银行卡号之后第二天真的给他打钱了。丁丁看着银行的短信提醒,瞪着汇款通知上的数字瞪着眼都直了,比腿还直。

后来卡斯跟丁丁说,他其实不落魄,之所以在步行街上开小酒吧,是因为他如果不自己创业,就只能回家继承他爸的公司了。

你瞧,有钱人过得也挺不容易的不是?


5.
那天丁丁正在饭馆后院天井那块倒腾臭豆腐,卡斯风风火火冲进来,看见丁丁蹲在那抱着个坛子,过去刚想开口,被那味儿冲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,哐哐哐连退三步。丁丁看了特高兴,抱着坛子故意靠近卡斯,一边凑近一边问:“有啥事啊?我认识你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这么着急。”

卡斯被熏得晕晕乎乎,但也没忘了正事:“有人吃完了一整盘麻婆豆腐,而且还要见你。”他想了一想,又加了一句,“他吃了一整盘麻婆豆腐,而且没拌米饭。”

丁丁虎躯一震,脸色瞬间严肃。前面说过了丁丁特别擅长川菜,烧菜又麻又辣,一道麻婆豆腐他烧了十几年了,入口麻辣入胃暖,能让吃辣的人拌好几碗米饭喊过瘾,让不吃辣的人流着鼻涕眼泪叫好吃。

但是,除了丁丁自己,从来没有人在不拌米饭的情况下吃完一整盘。因为真的很辣。

吃吐了的不算啊。

丁丁一听这还得了!摆明来者不善,很有可能是对面新开的那家“地狱食堂”来踢馆的。对面那家的菜确实辣,但平心而论,辣味太重,一味地追求辣而放弃了其他的味觉享受,辣的一点都不高端。

来者不善,丁丁也不想硬接招,他交代卡斯:“你跟那人说我现在有事,我等打烊了再出去见他。”

卡斯胡乱点头,捂着鼻子几个箭步冲了出去。速度快到让丁丁这样从小到大打架都没输过的硬汉都望而兴叹,可能这就是求生欲吧。

丁丁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搞他的臭豆腐。不知不觉终于打烊了,天黑的也差不多了,丁丁估摸着差不多了,布帘子一掀从后堂走出去,打算接招了。

前厅只留了一盏灯,孤零零地亮着,像个快要熄灭的小太阳。平时饭馆里总是吵吵闹闹,打烊了之后显得空荡荡的,碗筷被收拾的差不多了,只剩下桌椅板凳这群木头兄弟还坐在原地,回忆白日的热闹喧嚣。橘黄色的灯光映的室内一派温柔,像掺了碎金的香油泼在桌椅板凳上,灯光不及之处是大片的安静的阴影,光影二者混合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之感。

有个人坐在橙色的寂静光影中等他,丁丁看着那人发梢卷卷的后脑勺和格子衬衫,突然福至心灵。

“三米?”

“哥。”

他们在快要熄灭的太阳前沉默地拥抱了彼此。

丁丁看着眼前的三米。丁丁想,这是温三米,他温丁丁的亲弟弟,一个上了名牌大学的,前途无量的,个子高高的,留着妹妹头的年轻人,一双狭长眼睛里装的全都是柔软温润的情意,看的却是他哥哥。他大学毕业了,今天刚从念书的地方归来,现在他站在他哥的小饭馆里,带着有些陌生的书卷气,眼里却是分明的情。

不知怎么的,丁丁有点恍惚,像个提着长刀满身血污的将军,误入了莺莺燕燕的温柔乡,手足无措得很。那感觉就像是,你突然发现你养了好多年的,那条特别宝贝的大狗,其实是狼王,它还像以前那样用水汪汪的狗狗眼看你,冲你摇尾巴,你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拥它入怀,与它玩闹。

丁丁发现三米长高了,本来跟他一样高,现在正好高他一个头,如果三米把他抱进怀里,他的下巴能正好卡在三米肩上,安稳得像灰色的烽火台,能看见远处的碧绿山脉和天上通红的火烧云。

三米发现丁丁变瘦了,他哥是多爱吃的人啊,连职业都带着厨房里的油烟味。可是他瘦了,原来肉嘟嘟的脸,现在剩下尖下巴,脸庞不知道清瘦了多少。三米想,他可能再也不能用手蹭他哥的双下巴了。三米想,这会不会就像他五岁第一次做饭时打破的鸡蛋,柔柔的蛋清里游着蛋黄,游进玻璃碗,像碎掉的花瓶再也没办法复原了。

他们看着彼此,心里想的都是——他长变了,可是眼睛还是这么漂亮。

真好。

到头来还是三米先开口:“丁,我有点饿了。”

丁丁对他挥挥手:“来吧,哥哥下面给你吃。”

6.
三米跟在丁丁身后走进后厨,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像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厨房一样紧张羞怯。他看丁丁开了灯,自己却仍然觉得屋里昏暗无边,于是心里愈加杂乱,像打翻了大书架,写满了情诗的纸张纷纷扬扬,夹着灰尘朝他扑来。

三米找了个小板凳,往边上一坐,看他哥下厨,像排练过千百回一样熟练——其实哪止千百回呢?丁丁二十二岁以前的厨房里一直都有三米的身影。

丁丁洗了根黄瓜,递给三米让他垫垫肚子,一边在灶台边打火一边嫌弃他:“我做菜有多辣你心里没点数吗?在外面上学上了几年净吃辣椒了是吧,麻婆豆腐你也敢吃一盘,不嫌伤胃啊……”

“好久没吃过你的麻婆豆腐了,”三米咬了一口黄瓜,水灵灵嘎嘣脆,嘴里嚼着黄瓜回味着几个小时前的麻婆豆腐,久违的麻辣使他通体舒畅,“想的很。”

这边丁丁打着了火,正在往锅里倒油,听他这么一说冷笑一声,差点手抖,声音凉凉,跟三米气急了时的刻薄声音如出一辙:“不想断子绝孙你就少吃,豆制品其实都富含雌激素,吃多了——”丁丁热油的功夫,不耽误回头往三米胯下一瞥,三米坐在小马扎上胯下一寒,急忙并拢双腿,“会使精子浓度大大降低。”

三米没理他,低头咔吧咔吧啃黄瓜。丁丁这对待食材和挖苦三米的机灵劲要是用在学习上,说不定都能全额奖学金上大学。

没了搭话的,自然也没了后话。丁丁听着身后咔吧咔吧啃黄瓜的声音,自己摇头晃脑表示感叹,要是摊着以前,三米非跟他打三百回合嘴炮不可,现在居然没了脾气,真是弟大不由人。

锅里油热的差不多了,丁丁大手一挥,撒下一把青翠葱花,遇见锅里滚热的油,瞬间炸开一串小炮仗。炸葱油是丁丁最喜欢的步骤,不管是对做饭的人还是看别人做饭的人都很享受,因为真的很香。你能听见葱和油在高温里混在一处嗞嗞啦啦的笑声,然后突然整个厨房里就飘满了葱油的香气。

丁丁炸葱油的香气是三米记忆里最接近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
7.
三米得到了一碗温氏独家阳春面,高汤紫葱段翠绿的青菜还有雪白的面。

底下其实还卧了两个羞答答的荷包蛋,一戳薄薄的蛋白,金灿灿的蛋黄就羞涩地流了出来。

多好看啊。热腾腾的蒸汽袅袅婷婷升起来,三米差点幸福地哭出声来,多漂亮的风景也比不上他哥的阳春面,多美丽的姑娘都比不过厨房里的温丁丁。

8.
“臭小子想什么呢,眼泪拌面就这么好吃?以后我得把你的眼泪收在缸里了,每次做饭放一点,保准一本万利啊,盐都省得买了。”

“你下面永远都好吃,放多少盐都是最好吃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哥,你要是收我的眼泪,我也找个盆接你的眼泪,这样你以后连冰糖都不用买了。”

“闭嘴,吃面。”

“哎。”

9.
五岁那年温三米第一次学做菜,本来是要下面条,结果笨手笨脚磕破了一个鸡蛋。丁丁眼疾手快拿了个玻璃碗接着,这才没浪费。

那是三米人生中见过的最温柔可爱的鸡蛋,磕破了肉粉色的蛋壳,一个金黄的小太阳躺在透明的小溪里流了出来。但是小太阳渐渐融入了小溪,像美丽又脆弱的花瓶,再也无法复原。

但是九岁的丁丁把那条金黄的小溪倒进了锅里,于是三米惊喜地发现小太阳回来了,而且是薄薄的,香喷喷的新的小太阳。

后来他们俩一起吃掉了那个鸡蛋饼。

这就是三米为什么对鸡蛋和丁丁都有着特殊的感情。

当然啦,二者没有什么可比性,是因为有了丁丁,所以鸡蛋才变成了三米的小太阳。

10.
(彩蛋)
这个故事里没有温爸温妈,但是你要知道他们都还健在。温妈是最棒的甜点师,中西甜点都精通,而温爸以本帮菜闻名业界。他俩只是带着钱周游世界去了,然后一不小心失联了。丁丁给三米下面吃这会儿,他俩老人家们在时代广场喂鸽子呢。

丁丁继承了他俩的天赋,成为了一个厉害的川菜厨子。咳咳,开玩笑。丁丁会烤小甜饼,但是他自诩硬汉,只有在万般柔情涌上心头的时候才会做甜点。据当事人温三米称,他哥做甜点时候的样子会是所有大姑娘小伙子的梦中情人。

三米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塞满了丁丁的小甜饼。

隔壁杂货店老板娘艾伦的女儿艾娇在旁边看着三米狼吞虎咽,这姑娘暗恋丁丁好久了,这会子对三米施以幽怨的眼神:“吃吧,噎不死你。”

三米:“承让承让。”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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